初次翻開錢鐘書先生的《圍城》,還是在十七八歲的年紀。那時的我,像所有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一樣,帶著銳利的眼光審視著方鴻漸——這個優柔寡斷、隨波逐流的知識分子。他留學歸國卻拿假文憑,在愛情里搖擺不定,在事業上無所作為,處處顯得那么可笑又可悲。
那時的我以為自己絕不會成為這樣的人。青春正盛的我們,總覺得自己能夠掌控命運,能夠突破所有困境。我們嘲笑方鴻漸的軟弱,鄙視他的妥協,堅信自己的人生必然不同。
當歲月流轉,真正踏入社會,在職場、感情、家庭的多重壓力下掙扎時,才恍然大悟:原來我們都活成了方鴻漸。
方鴻漸的困境,何嘗不是現代人的寫照?我們都困在自己的『圍城』里——城外的人想進來,城里的人想出去。工作上,我們抱怨著996,卻又害怕失去這份穩定的收入;感情中,我們渴望真摯的愛情,卻又在各種現實考量中猶豫不決;生活里,我們向往詩和遠方,卻不得不困守在眼前的茍且。
方鴻漸的悲哀不在于他的無能,而在于他的清醒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卻始終沒有勇氣去追求;他明白現實的荒謬,卻不得不順應這種荒謬。這種清醒的痛苦,恰恰是成年人最深的無奈。
錢鐘書筆下的方鴻漸,不是一個單純的失敗者,而是一個在理想與現實夾縫中掙扎的普通人。他的軟弱,是因為太在意別人的眼光;他的猶豫,是因為太了解選擇的代價;他的妥協,是因為太明白堅持的艱難。
如今重讀《圍城》,不再有年少時的輕狂嘲笑,只有深深的共鳴與理解。我們每個人都在不同的圍城間穿梭——從學校的圍城到職場的圍城,從單身的圍城到婚姻的圍城,從年輕的圍城到中年的圍城。
也許,成長的本質就是逐漸理解方鴻漸,接納自己的局限,并在種種圍困中依然保持對生活的熱愛。當我們能夠坦然地說出『原來我們都是方鴻漸』時,或許正是我們真正開始理解生活、接納自己的時刻。
《圍城》的偉大,不在于它描繪了一個多么獨特的人物,而在于它刻畫了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的那份猶豫、彷徨與無奈。這部寫于上個世紀的小說,至今依然能夠引起如此強烈的共鳴,正是因為錢鐘書先生對人性的洞察超越了時代。
年少時,我們嘲笑方鴻漸;成年后,我們理解方鴻漸;也許有一天,我們會感謝方鴻漸——因為他讓我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讓我們在生活的圍城中,依然能夠保持一份自省與清醒。